槐树村这几天因为宋玉的工坊,一派欣欣向荣。
宋玉家院子旁那块空地,愣是几天功夫就大变样。
原本光秃秃的黄土地,现在错落有致地搭起了几个简易的棚子。
底下砌了灶台,旁边还平整出一大块空地,专门用来晾晒。
“轰——”的一声,灶膛里新添的干柴烧得正旺,火苗子呼呼往上蹿。
宋玉站在一口大铁锅旁,一手拿着个长柄木勺,在锅里搅动着浑浊的盐卤,热气蒸腾,熏得他额角渗出细汗。
“看好了啊,这火候是关键。
熬到什么时候卤水开始发浑,什么时候卤水面上结出一层薄薄的盐壳子,都得盯紧了。”
他旁边围着一圈村民,伸长了脖子,眼睛瞪得溜圆,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有两个人学的很快,一个叫李洛的年轻人,约莫十七八岁,脑子活泛,手脚也麻利。
另一个是叫王明的中年汉子,看着老实巴交,学东西也踏实。
“宋哥,这跟煮粥似的,还得不停搅和?”李洛眨巴着眼,好奇地问。
宋玉瞥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差不多一个意思,不搅匀了,底下容易糊锅,盐的成色也不好。”
他示范了几下,便把木勺递给王明,“王大哥,你来试试。”
王明憨厚地笑了笑,接过木勺,学着宋玉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搅动起来。
动作虽然慢了些,但很稳。
另一边,熬制肥皂的棚子里也同样热闹。
几口大锅里,草木灰滤过的碱水和动物油脂在柴火的催化下,正发生着奇妙的变化。
宋玉时不时过去指点几句,主要是控制碱水的浓度和搅拌的力度。
“这玩意儿真能洗干净东西?”一个婆娘满脸不信,瞅着锅里那黏糊糊、颜色不怎么好看的混合物。
“等它凝固了,切成块,你就知道了。”宋玉也不多解释,事实胜于雄辩。
几天下来,李洛和王明已经基本掌握了制盐和制肥皂的关键步骤,其余村民在他们的带领下,也渐渐上手。
宋玉乐得清闲,把技术指导的任务交给了他们,自己则当起了甩手掌柜,只在关键时候把把关。
这天,第一批像模像样的粗盐和肥皂终于成了型。
虽然盐的颜色还带着些微黄,肥皂的形状也不太规整。
但当村民们亲手捧着这些成果时,脸上的喜悦是藏不住的。
“成了!真的成了!”李茂村长捧着一块刚凝固的肥皂,翻来覆去地看,激动得手都有些抖。
宋玉拍了拍手,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大家伙儿辛苦了。
这制盐和制肥皂的法子,你们也都瞧见了,不难。
往后,李洛和王明负责带大家伙儿干活,谁有不懂的,就问他们。”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直默默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个小本子不知道在记录什么的肖清芷。
“还有一件事。这工坊既然开了,就得有个章法。
从今天起,工坊的账目、原料采买、成品入库出库,还有每日的人员调配,都由清芷负责。”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愣,随即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肖清芷。
肖清芷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
抬起头,清冷的眸子看向宋玉,没有惊讶,也没有推辞,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这几天,她一直跟在宋玉身边,看他如何规划场地,如何调配人手,如何讲解工序。
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默默记在心里,有时候还会拿出随身带的炭笔和粗纸,写写画画。
她不像黄雨柔那样热情地给大家端茶送水,也不像其他妇人一样咋咋呼呼,只是安静地观察,安静地学习。
偶尔在宋玉忙不过来的时候,会不动声色地递上他需要的工具,或者提醒一句被忽略的细节。
众人虽然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这位宋家媳妇虽然话不多,平日里也冷冷清清的,但人是顶顶聪明的。
听说以前还是官家小姐,识文断字,管个账目什么的,肯定比他们这些大老粗强。
“好!宋玉娃子这安排好!”李茂率先抚掌赞同。
“肖家妹子一看就是个有成算的!”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黄雨柔站在人群里,看着肖清芷那依旧素净却添了几分专注的侧脸,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她真心为肖清芷感到高兴。
中午歇工吃饭,黄雨柔特意端着碗,坐到了肖清芷旁边。
工坊的伙食很简单,就是菜粥配窝头加上一块肉,但因为是大家一起干活挣来的,吃着格外香。
“清芷,往后可就辛苦你了。”黄雨柔夹了一筷子野菜放进肖清芷碗里。
肖清芷低头小口吃着粥,闻言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她:“嫂嫂客气了,分内之事。”
声音依旧清淡,但细听之下,比往日多了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黄雨柔笑了,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心里一直想为这个家做点什么,对不对?”
肖清芷拿筷子的手紧了紧,没说话,只是耳根悄悄漫上了一层薄红。
黄雨柔像是没瞧见,自顾自地说着:“你这人啊,就是面冷心热,骨子里又傲。
当初刚来咱们家,你肯定不习惯,心里也委屈。
可你从来没抱怨过,只是默默地把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
衣裳破了,你就想法子拆了旧的改成新的,针脚细密得跟绣花似的。
我知道,你是不想白吃咱们家的饭,想尽自己的一份力。”
她叹了口气,“只是啊,你那些琴棋书画、吟诗作对的本事,在咱们这山沟沟里,确实派不上什么大用场。
有时候我瞧着你对着窗外发呆,就知道你心里肯定不好受。
你那么聪明,那么有才华,却只能做些浆洗缝补的活计,肯定觉得憋屈。”
肖清芷的头越垂越低,几乎要埋进碗里,脸颊也红透了,像是熟透的苹果。
她从前是官家小姐,锦衣玉食,身边丫鬟婆子伺候着,何曾做过这些粗活。
家道中落,被配给宋玉,她认命,却不甘心。
她努力学着适应,学着做一个猎户的妻子。
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骄傲,让她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个家微薄的庇护。
尤其是看到黄雨柔日夜操劳,宋玉为了生计奔波。
她总想做些什么,证明自己不是个无用的废人。
“嫂嫂……”肖清芷的声音有些发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她猛地别过头,不去看黄雨柔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黄雨柔却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语气温柔又带着鼓励:“好孩子,嫂嫂都明白。
现在好了,你总算是可以发挥你的才华了。
这工坊往后可就指望你了,你可得好好干,让那些嚼舌根的人都闭嘴!”
肖清芷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在那温暖的怀抱里,慢慢放松下来。
鼻尖萦绕着黄雨柔身上淡淡的皂角和烟火气,很安心。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脸颊轻轻靠在黄雨柔的肩上,眼眶有些微微发热。
那份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茫然和不甘,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然后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期待。
她,肖清芷,终于不再只是一个被命运摆布的“罪户之女”,一个依附于人的“猎户之妻”。
她也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为这个家,为这个刚刚萌芽的事业,出一份力了。
阳光透过棚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照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远处的灶膛里,柴火依旧噼啪作响,充满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