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
宋玉站在门后，依旧是那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粗布衣裳，头发用一根布条随意束在脑后。
他看到门外的钱通，以及钱通身后那个探头探脑、穿着小子装、脸上还抹了两道灰的小丫头，眼神平静无波，只是在那“小子”脸上多停留了半息。
“钱掌柜。”宋玉侧了侧身，让开门口。
钱通迈步进院，目光快速在院内扫了一圈。比上次来，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是穷得叮当响的模样。屋檐下还是那几块风干肉，角落里柴禾倒是多了些。
“宋兄弟。”钱通抱了抱拳，脸上带着生意人惯有的和气。他身后，李清漪像只好奇的小猴子，也跟着溜了进来，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四处打量。这院子，比她想象的还要破旧。
“这位是？”宋玉的目光落在李清漪身上。
不等钱通开口，李清漪已经自来熟地一抱拳，学着江湖人的口气，只是声音还带着少女的清脆：“在下……呃，在下是钱叔叔的小侄子，跟着出来长长见识！我叫……李小乙！”她临时胡诌了个名字，还挺得意。
宋玉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没戳穿。
钱通咳了一声，有点尴尬，又有点无奈：“这是我侄子，顽劣不堪，非要跟着出来。宋兄弟莫怪。”他顺着李清漪的话往下说，心里琢磨着回去怎么跟李兆廷交代。
“屋里坐。”宋玉指了指自己那间小屋。
小屋里，更是简陋。一张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破桌子，两把摇摇晃晃的凳子。
“不了，”钱通摆摆手，“就在这院里说说话便好。空气敞亮。”他把手里那个蓝布包袱放到院中的石磨上，“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听闻宋兄弟前几日，颇有些……不顺？”
他这话问得巧妙，既点了题，又留了余地。
宋玉搬了条矮凳给钱通，自己则靠在门框边：“算不上不顺。不过是两条疯狗，撵走了便是。”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拂去了肩上的两片落叶。
李清漪在一旁听着，眼睛瞪得溜圆。疯狗？撵走了？她可是听她爹和钱叔叔的对话，那明明是官差啊！这宋玉哥哥，也太……太酷了吧！
钱通闻言，深深看了宋玉一眼。这小子，果然不是池中物。那两个泼皮回去怎么哭诉的他不知道，但李兆廷既然派他来，显然是想知道些更真实的东西。
“那两条“疯狗”，回去可是告了状的。”钱通慢悠悠道，“说是宋兄弟你，不仅抗税，还……殴打朝廷命官。”
宋玉嗤笑一声，没接话。
钱通也不以为意，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两瓶用油纸封口的酒，还有一包用荷叶裹着的点心。“这是镇上德祥斋的芙蓉糕，还有两角老酒。知道宋兄弟平日清苦，尝个新鲜。”
“钱掌柜有心了。”宋玉没推辞，目光在那两瓶酒上停了停。
“应该的，应该的。”钱通笑道，“说起来，我那日见了宋兄弟剥皮的手艺，便觉着不凡。今日一听这事，更是佩服宋兄弟的胆魄。只是……这官府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宋玉语气平静。
钱通点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宋兄弟快人快语。实不相瞒，我这次来，也是受人之托。县尊大人……想知道些实情。”
“实情就是......”宋玉简明地说明了事情由来，最好说了一句，“他们该打”。
“哈哈哈，好一个该打！这些我都会如实禀告给知县大人的。”钱通抚掌大笑，“我与宋兄弟一见如故。不若这样，改日天好，你我一同进山，让我见识见识宋兄弟的手段，如何？”
“当然可以。”宋玉应下。
就在这时，里间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黄雨柔端着个粗陶茶壶走出来，身后跟着肖清芷，肖清芷手里拿着几个粗瓷碗。
李清漪的目光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
黄雨柔穿着件半旧的靛蓝色布裙，头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她眉眼温婉，肌肤是那种常年劳作却依旧细腻的白，此刻因为屋里闷热，脸颊带着一丝淡淡的红晕。
她走路的姿势，似乎比平日里慢了些，腰肢也显得格外柔软，不经意间，手会轻轻扶一下腰侧。
肖清芷则是一身素净的灰布衣，长发如墨，简单地披在肩后。她容貌清冷，眉目如画，气质如深谷幽兰，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便自成一道风景。
李清漪的嘴巴微微张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天！这……这破院子里，怎么藏着这样两个……仙女似的人物？
尤其是那个温婉的姐姐，眉宇间那股子不经意流露的风情，让她一个女孩子看了都觉得心头一跳。
“钱掌柜来了，快请喝口水。”黄雨柔将茶壶放在石磨上，声音柔柔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看到钱通身后的李清漪，微微愣了一下。
肖清芷则将粗瓷碗一一摆好，目光在李清漪身上扫过，没什么表情，只是在看到她那身不伦不类的小子装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位是……”黄雨柔看向李清漪，眼神里带着询问。
“哦，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呃，侄子，李小乙。”钱通赶紧打圆场，“带他出来见见世面。”
李清漪反应也快，立刻对着黄雨柔和肖清芷一抱拳：“两位姐姐好！小乙这厢有礼了！”她声音清亮，脸上堆着讨好的笑。
黄雨柔被她这声“姐姐”叫得心头一软，也回了个笑：“小乙兄弟快坐。”她倒了碗水递过去。
肖清芷也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李清漪接过水，眼睛却在黄雨柔和肖清芷身上来回转，心里那叫一个震惊。
这宋玉哥哥，家里竟然有这么……这么漂亮的女人！而且还是两个！一个温婉动人，一个清冷如仙，这福气……也太好了吧！
她性格本就活泼外向，几句话下来，就跟黄雨柔熟络起来。
“雨柔姐姐，你这头发真好，又黑又亮！”
“雨柔姐姐，你这衣裳料子虽然普通，但穿着真好看！”
黄雨柔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些，只是偶尔在李清漪看不到的时候，会轻轻蹙眉，似乎有些不适。
肖清芷在一旁听着，偶尔会插一两句话，大多是回答李清漪关于村里或者山里的一些问题。她话不多，但条理清晰，声音清冷，却不让人觉得疏远。李清漪发现，这位清芷姐姐虽然看着冷，但其实人还挺好的。
钱通在一旁看着，把黄雨柔那点细微的异样尽收眼底。他是什么人？老江湖了。再联想到昨晚宋玉院里那点旖旎动静……他意味深长地瞥了宋玉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压低声音对宋玉道：“宋兄弟，真人不露相啊。家里……春色无边，可得悠着点，别累坏了。”
宋玉面不改色地端起茶碗喝了口水，没理他这茬。
李清漪正缠着黄雨柔问东问西：“雨柔姐姐，我听说宋玉哥哥可厉害了，是不是真的呀？”
黄雨柔闻言，脸上露出一丝骄傲，又带着点担忧：“玉弟……他确实有本事。前些日子，要不是他，我们村里好几户人家都要被那两个恶吏逼死了。”
“哦？快跟我说说，怎么回事？”李清漪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
黄雨柔便将宋玉如何打退张三王二，如何周济王老四和赵铁头家的事情，捡着能说的，大致讲了一遍。肖清芷偶尔也会补充几句，纠正一些细节。
李清漪听得是两眼放光，小拳头都攥起来了。“哇！宋玉哥哥也太帅了吧！简直就是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看向宋玉的眼神，满是倾佩。
宋玉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干咳一声，起身道：“我去看看山里的陷阱。”
“哎，宋玉哥哥，等等我！我也去！”李清漪立刻就要跟上。
“胡闹！”钱通一把拉住她，“山里危险，你跟着去做什么？老实待着！”
李清漪撅了噘嘴，不敢再闹。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黄雨柔和肖清芷对这个嘴甜又活泼的“李小乙”印象都很好。
但是黄雨柔因为宋玉昨晚的“辛勤耕耘”，今天身子确实有些酸软乏力，说了会儿话便有些撑不住，肖清芷扶着她回屋休息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钱通和李清漪。
李清漪凑到钱通身边，小声道：“钱叔叔，那个雨柔姐姐，是不是……生病了呀？我看她脸色不太好，走路也慢吞吞的。”
钱通瞥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小孩子家，别瞎打听。她那是……嗯，累着了。”
“累着了？”李清漪更不解了，“做什么能累成那样啊？”
钱通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没再解释。
不知不觉，日头偏西，傍晚时分，宋玉从山里回来了，手里提着两只灰毛兔子。
钱通也起身告辞：“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他转向宋玉，“宋兄弟，今日叨扰了。改日再来与你相约进山。”
“钱掌柜慢走。”宋玉点点头。
临走前，宋玉从屋里拿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好的长条物件，递给钱通：“这个，劳烦钱掌柜带回去，交给……县尊大人。”
钱通接过，入手颇沉，他掂了掂，眼神微动，却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宋兄弟放心，一定送到。”
李清漪也依依不舍地跟宋玉道别：“宋玉哥哥，我下次再来看你！你可要教我打猎哦！”
宋玉敷衍地点了点头。
钱通带着李清漪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鞭，马车在村民们依旧好奇的目光中，缓缓驶离了槐树村。
宋玉站在院门口，看着马车消失在村口，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掂了掂手里的两只兔子，转身回了院子。
那油布包里，是他先前就精心处理好的那张野猪皮，还有几块上好的风干野猪肉。
至于那张三王二，下次若还敢来，就不是撵走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