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山林，静得能听见雪粒子从树梢簌簌落下的声音。靠近青阳镇的这片山林，平日里猎户也常来，可如今大雪封山，没什么活物出来蹦跶。
宋玉坐在一块被雪覆盖了一半的溪边大石上，肩上搭着他那张改良过的弓，旁边放着一小捆自制的羽箭，箭头闪着幽幽的冷光。钱通约了他今日一同进山，说是要见识见识他的手段。
溪水大部分已经结了冰，只有中间一线还在不屈不挠地淌着，发出细微的“哗哗”声，像是在跟这冰天雪地较劲。
宋玉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雪地上除了些许鸟雀的爪印，再无其他大型走兽的痕迹。这光景，猎物怕是都躲进深山老林里猫冬去了。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远处林道上传来了马车轱辘压过积雪的“咯吱”声，由远及近。
一辆瞧着颇为宽敞的马车，在两个精壮汉子的护卫下，出现在林边。车帘一掀，钱通那张圆乎乎的脸先探了出来，他身上裹着厚实的皮裘，活像个移动的肉球。
“宋兄弟！久等了，久等了！”钱通跳下马车，脚下踩着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
他身后，跟着下来一位身着藏青色锦袍的中年男子。那人面容清癯，颔下留着三缕清须，目光锐利，不怒自威，正是青阳知县李兆廷。李兆廷也穿着厚裘，但身形挺拔，与钱通那富态模样截然不同。
“宋兄弟，我来给你引荐，”钱通笑呵呵地指着李兆廷，“这位便是咱们青阳县的父母官，李兆廷李大人。李大人听闻宋兄弟身手不凡，特意一同前来，想开开眼界。”
宋玉站起身，目光在李兆廷身上一扫而过，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见过李大人。”没有半分小民见到官员的惶恐，倒像是见了个寻常长辈。
李兆廷的目光也一直在宋玉身上打量，见他如此镇定自若，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微微颔首：“宋玉，本官听钱掌柜提起过你，说你是个有本事的。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李大人谬赞。”宋玉语气平淡。
寒暄几句，钱通便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嘴里还不住地显摆：“宋兄弟，李大人，瞧瞧我这行头！这可是我聚宝行压箱底的好东西！”
只见他指挥着随从，从车上取下两张看着就分量不轻的硬弓，一筒羽箭，箭羽五颜六色，还有几把大小不一的猎刀，甚至还有一套做工粗糙的捕兽夹，零零碎碎摆了一地。钱通拿起一把镶着玛瑙的匕首，在手里耍了个花，得意洋洋。
宋玉瞥了一眼那堆“琳琅满目”的装备，又看了看自己身边那张简洁实用的弓和那捆朴实无华的箭，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家伙什倒是不少，就是不知道顶不顶用。差生文具多，这话果然不假。
李兆廷也看在眼里，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好了好了，家伙都亮出来了，咱们也该进山了！”钱通大手一挥，兴致勃勃。
三人带着两个随从，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了积雪覆盖的山林。越往里走，雪越厚，也越是寂静。钱通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指点江山，说着以前他年轻时在这片山里打猎的“光辉事迹”，但走了半个时辰，连个兔子毛都没见着，他的话也渐渐少了。
李兆廷倒是不急不躁，一路观察着山林的地形和植被，偶尔会问宋玉一些关于山里动植物的问题，宋玉皆对答如流，甚至还说出了一些连常年打猎的钱通都不知道的草药名称和野兽习性，让李兆廷暗暗称奇。
又行出一段路，宋玉突然停下脚步，蹲下身子，拨开一处灌木丛下的积雪。雪下，露出了几枚有些模糊的蹄印。
“有东西。”宋玉指了指那蹄印，“看大小和形状，应该是梅花鹿，而且不止一只。”
钱通和李兆廷精神一振，凑过来看。钱通看了半天，咂咂嘴：“这雪都快把印子盖住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宋玉没解释，起身顺着蹄印的方向仔细观察片刻，指着前方一处山坳：“它们往那边去了。那地方背风向阳，应该有它们过冬吃的嫩枝和草根。”
“那还等什么！追啊！”钱通急冲冲地就要往前冲。
“慢着。”宋玉拦住他，“这么追过去，鹿早就跑没影了。”他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巧的竹筒，拔开塞子，从里面倒出一些灰褐色的粉末，迎着风口洒了出去。那粉末无色无味，飘散在空气中。
“这是？”李兆廷好奇道。
“一点特制的药粉，能暂时扰乱它们的嗅觉，让它们没那么警觉。”宋玉说着，又从背囊里取出一个造型奇特的物件。那东西由几节竹管和细密的丝线、小巧的机括组成，瞧着像个精巧的玩具。
他将这物件在几棵树之间快速布置好，又在地上几处不起眼的地方埋下了几个用柔韧藤条和细绳编织的活套陷阱，动作麻利，悄无声息。
钱通看得一愣一愣的：“宋兄弟，你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能行吗？”
对于他们这种传统的猎人来说，还是更相信自己那张硬弓。
宋玉没理他，做完这一切，便带着他们绕到山坳的另一侧，寻了个视野开阔又隐蔽的地方潜伏下来。
“接下来，就是等。”宋玉压低声音。
时间一点点过去，山林里依旧寂静。钱通有些沉不住气，不时探头探脑。李兆廷倒是气定神闲，目光锐利地观察着四周。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山坳那边终于有了动静。两只毛色鲜亮的梅花鹿，一公一母，正低头啃食着雪层下露出的干草。它们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
钱通眼睛一亮，就要搭弓射箭。
“别动！”宋玉低喝一声，按住了他的手。
就在此时，那只公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望向四周。它刚要发出警示的叫声，却不防一脚踩中了宋玉之前埋下的一个活套。那活套瞬间收紧，公鹿惊叫一声，前蹄被牢牢套住，挣扎着想要脱困。
母鹿受惊，掉头就想往林子深处跑。
“嗖！”一支羽箭破空而出，快如闪电，精准地射中了母鹿的后颈。那母鹿悲鸣一声，踉跄几步，便倒在了雪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箭矢入肉极深，几乎没怎么损伤皮毛。
出箭的，正是宋玉。他用的还是那张看似普通的弓，但射出的箭，却带着一股子雷霆万钧的气势。
“好箭法！”李兆廷忍不住低声赞叹。
钱通也看得目瞪口呆。他自诩箭术不错，但跟宋玉这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那只被套住的公鹿还在徒劳地挣扎。宋玉不慌不忙，从背囊里取出了一个物件。那物件瞧着像是一把短弩，但造型更为精巧复杂，弩臂上装着一个小巧的箭匣，里面似乎能容纳数支短箭。
“这是何物？”李兆廷眼神一凝。他虽不知道此物是什么，但只觉得十分不凡。
宋玉没回答，举起那造型奇特的弩，对着那只公鹿的头部，轻轻扣动机括。
“咻咻咻！”三支短小的弩箭成品字形激射而出，几乎在同一时间命中了公鹿的头部要害。那公鹿连悲鸣都来不及发出，便轰然倒地。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钱通张大了嘴，半天没合拢：“乖乖……宋兄弟，你这……这简直是神仙手段啊！”他看着宋玉手里那把造型古怪的连弩，眼睛都快冒出光来了。
宋玉将连弩收起，走到那两只梅花鹿旁边，拔出腰间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刀。那刀身狭长，泛着冷冽的寒光，刀刃处似乎有细密的锯齿，刀柄用某种兽皮缠绕，握感极佳。他用那把刀熟练地给两只鹿放血，动作精准，没有一丝多余。
李兆廷走上前，仔细端详着那把看似平平无奇却异常锋利的短刀，又看了看鹿身上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心中对宋玉的评价又高了几分。这年轻人，不仅身手了得，心思更是缜密，连这狩猎的工具都如此与众不同，且效率惊人。
“宋兄弟这把刀，是出自何人之手啊？”李兆廷问道。
“自己瞎琢磨的。”宋玉淡淡道。
这把刀是他前些阵子去镇上用现代锻刀法锻造的，这还得归功于前世看了不少锻刀大赛视频，后来自己也上手做过一些，对这些略知一二。
两只梅花鹿，皮毛完整，都是上好的猎物。钱通乐得合不拢嘴，指挥着两个随从上前处理。
然而，他们似乎高兴得太早了。浓重的血腥味，顺着山风，迅速在寂静的山林中弥漫开来。
“嗷呜——”
一声悠长而凄厉的狼嚎，毫无征兆地从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喜悦。
紧接着，一声，两声，三声……狼嚎声此起彼伏，由远及近，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肃杀之气。
钱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李兆廷也面色一凛，手不自觉地按向了腰间的佩剑。
宋玉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他迅速扫视四周，眼神锐利如鹰。
“不好！”他低声道，“是狼群！而且……数量不少！”
话音未落，只见前方不远处的雪林中，一道道矫健的白色身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闪现出来。
它们身形比寻常的野狼要大上一圈，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一双双幽绿色的眼睛，在昏暗的林间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死死地盯住了他们，以及地上那两只散发着诱人血腥味的梅花鹿。
白狼！而且是一大群！
山风骤然变得凛冽起来，卷起地上的积雪，打在脸上，生疼。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危险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