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上，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方才还人声鼎沸，此刻却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巷口这几人身上。被打翻的糖葫芦撒了一地，红艳艳的山楂裹着糖稀，黏在尘土里。
钱掌柜铁青着脸，手像铁钳一样箍着那蓝裙少女的手腕。少女疼得“嘶”了一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昂着头，另一只手使劲想掰开钱掌柜的手指，嘴里喊着：“放开！钱通！你放开我！”
她直呼钱掌柜的名字，显然是气急了。
李茂站在后面，缩着脖子，看看怒气冲冲的钱掌柜，又看看那梨花带雨的少女，再看看旁边面不改色、仿佛刚才只是掸了掸灰尘的宋玉，脑子有点转不过弯。这……这什么情况？聚宝行的钱掌柜，怎么跟这被追的小姑娘认识？还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架势？
宋玉的目光从钱掌柜紧握的手，移到少女泛红的手腕，再落回钱掌柜那张紧绷的脸上。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眼神里多了点探究。
“钱掌柜，”宋玉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打破了僵局，“认识？”
他问得简单直接。
钱掌柜听到宋玉的声音，脸上的怒气稍稍收敛了些，但依旧没松手。他瞥了宋玉一眼，又瞪了眼还在挣扎的少女，深吸一口气，像是压着火。
“何止认识。”钱掌柜的声音依旧沉硬，“这是……我一个过命兄弟的闺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分量却更重了：“当今青阳县令，李大人，就是我拜把子的大哥！这丫头，是李知县的独生女，李清漪！”
李知县的女儿？李茂倒吸一口凉气，腿肚子都开始发软。我的乖乖，这可是官家小姐！刚才那几个壮汉……他不敢想下去了，只觉得后背发凉。
宋玉眼神微动。知县的女儿？难怪刚才那几个壮汉只是追，不敢真的下死手，估计也是有所顾忌。
钱掌柜看着少女，语气缓和了些，但还是带着训斥：“你爹把你交给我看着，让你在后院待着，你倒好，翻墙跑出来！还差点被那帮泼皮给……”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他又看向宋玉，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带着点无奈和后怕：“让宋兄弟见笑了。这丫头，被她爹娘惯坏了，无法无天。要不是你刚才出手……”他拱了拱手，“多谢宋兄弟仗义相助。”
“我这条胳膊，”钱掌柜拍了拍自己抓着少女的那只手臂，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当年就是为了救她爹，挡了一刀，差点废了。“
这话一出，信息量有点大。
难怪钱掌柜身上有股不同寻常的悍勇之气，原来是共过患难、为知县挡过刀的。这关系，可不是一般的“远房亲戚”能比的。这聚宝行，怕也不仅仅是个皮货铺子那么简单。
李茂更是听得心惊肉跳，看向钱掌柜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敬畏。
而被点破身份、又被揭了老底的李清漪，刚才还像只炸毛的小野猫，这会儿听到钱掌柜提起旧事，特别是那句“差点废了”，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偷偷抬眼，瞄了瞄钱掌柜依旧紧绷的脸，又看了看他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似乎想到了什么，气焰一下子就矮了半截。
只见她眼珠子骨碌一转，刚才那股倔强和气愤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再试图掰开钱掌柜的手，反而顺势用另一只手轻轻拽住了钱掌柜的衣袖，微微低下头，声音也软了下来，带着点撒娇的糯音：“钱……钱叔叔……”
这一声“钱叔叔”，叫得那叫一个婉转动听，跟刚才直呼其名的泼辣劲儿判若两人。
宋玉看着这野生夹子，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钱通身子似乎僵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板着：“哼，现在知道叫叔叔了？刚才那股横劲儿呢？”
李清漪把头埋得更低了，轻轻晃着他的胳膊，像小猫蹭人一样：“我错了嘛，钱叔叔……我就是……就是觉得闷，想出来透透气……”
她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眼角还挂着没干的泪珠，配上那张娇俏的小脸，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乱跑了，好不好嘛？”她拉长了语调，声音软得能掐出水来，“钱叔叔最好了，就原谅漪儿这一次嘛……”
这变脸速度，这撒娇卖萌的熟练度，简直是天赋技能点满。
旁边的李茂看得一愣一愣的。这……官家小姐都这么会来事儿的吗？
宋玉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这姑娘，确实有点意思。活泼，刁蛮，但又机灵得很，知道什么时候该硬，什么时候该软。在这讲究规矩礼法的时代，能有这份跳脱和鲜活，倒是难得。
钱通看着她这副模样，哪里还硬得起心肠？虽然脸上还绷着，但眼神明显柔和了下来，抓着她手腕的力道也松了许多。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拿她没办法。
“哼，每次都说下次不敢了！”他嘴上还是训着，但语气里的火气已经消了大半，“要是真出了事，我怎么跟你爹交代！”
“不会的不会的！”李清漪连忙保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这不是有钱叔叔在嘛！还有……还有这位公子！”她说着，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宋玉，带着毫不掩饰的感激和好奇。
钱通顺着她的目光看了宋玉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行了行了，”他松开李清漪的手腕，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肚子饿了吧？跑了这么半天。”
一听这话，李清漪立刻来了精神，小脑袋点得更快了，还配合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表情夸张：“饿！饿死了！钱叔叔，我早饭都没吃就跑出来了！”
她眼珠一转，忽然拍了拍手，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主动请缨：“钱叔叔，为了感谢这位公子救了我，也为了给您赔罪，今天这顿饭，我请客！咱们去望江楼！”
她话说得豪气干云，仿佛真是她要买单。
钱通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被她这副小大人似的模样逗乐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之前的郁闷一扫而空。
“你请客？”他指了指李清漪，笑得肩膀都在抖，“我没听错吧？你这丫头，偷跑出门，带钱了吗？”
李清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荷包。扁扁的。跑得太急，别说银子，连几文铜板都没带。
她讪讪地笑了笑，吐了吐舌头，有点不好意思：“呃……这个嘛……出门太急，忘、忘了……”
“哈哈哈！”钱掌柜笑得更大声了，“我就知道！你请客，最后还不是得我掏银子？”
李清漪嘿嘿一笑，也不反驳，反而凑过去，讨好地帮钱掌柜捶了捶背：“哎呀，钱叔叔家大业大，不差这点嘛！就当是……就当是漪儿孝敬您的！”
这顺杆爬的本事，倒是一流。
钱掌柜笑着拍开她的手：“少来这套！走吧，算你这丫头还有点良心，知道请救命恩人吃饭。”
他转向宋玉和还在发愣的李茂，做了个请的手势：“宋兄弟，李茂老弟，那咱们就……还去望江楼？”
李茂连忙点头如捣蒜：“去！去！听掌柜的安排！”
能去望江楼蹭饭，他求之不得。
宋玉也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他对吃什么不挑，毕竟这酒楼还真不一定做的比他好吃，不过，对这位钱掌柜和这位李小姐，倒是生出了几分兴趣。
“走咯！吃饭去！”李清漪显然是饿坏了，也是玩心重，一听说要去吃饭，立刻又恢复了活泼的样子，蹦蹦跳跳地就要往前走。
“慢点！”钱掌柜一把拉住她，“跟着我，不许再乱跑！”
“知道啦，钱叔叔！”李清漪乖巧地应了一声，但眼睛却好奇地瞟向旁边的宋玉。
刚才他出手那几下，真是太帅了！比她爹手下的那些护院厉害多了！
她歪着头，打量着宋玉。这人看起来年纪不大，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但身姿挺拔，气质沉稳，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像山里的潭水，让人看不透。
“喂，”她忍不住开口，声音清脆，“你叫什么名字啊？刚才谢谢你啦！”
宋玉侧头看了她一眼。
“宋玉。”
“宋玉？”李清漪念了一遍，点了点头，“我叫李清漪，清水的清，漪涟的漪。你记住了哦！”
她说话的语气，带着一种天生的熟稔和不容拒绝的娇憨。
钱掌柜无奈地摇摇头，对宋玉道：“宋兄弟，别介意，这丫头就这性子。”
宋玉不置可否。
一行人重新上路，朝着镇上最有名的酒楼——望江楼走去。李清漪被钱掌柜半拉半看着，走在两人中间，一会儿看看街边新奇的玩意儿，一会儿又偷偷瞄一眼旁边的宋玉，嘴里还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像只刚出笼的小鸟，给这略显沉闷的队伍增添了几分鲜活的色彩。
李茂跟在后面，看着前面三个人的背影，心里感慨万千。这宋玉，真是走了大运了，不仅打猎本事厉害，还能搭上钱掌柜这条线，现在连知县千金都对他另眼相看。看来以后，这槐树村，怕是要变天了。他暗暗打定主意，这条大腿得抱。
穿过喧闹的街道，望江楼那气派的三层飞檐斗拱的建筑，已经遥遥在望。